不知什么时候,竟涌过来一大帮十几岁的孩子,他们一来到这片迎春花面前,立刻像兴奋的小鸟一样,一下子就钻进了迎春花之中。有的使劲嗅着花朵,有的把脸埋进迎春花的枝条里面,他们完全陶醉了。
冷不丁地,一个男孩子跑到了我面前,对我说道:“叔叔,你能不能为我们录一段像?”看到他脸上花苞一样的期待,我点了点头,准备为他们录像。可就在这时,却见一个女孩走到他面前,小声地说了几句,随后,就见那个男孩儿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和其他几个孩子悄悄说着什么。然后,那个男孩子大声地对其他孩子说:“叔叔摄像机里的电不是很多了,为了能够快些录完,咱们就来一种新颖的方式,围着迎春花跳着跑一圈,怎么样?”他的话刚说完,刚才那个小女孩就和另外几个孩子热烈响应起来。于是,那帮十几岁的孩子就排成一队,手牵着手,围着那片迎春花整齐而有节奏地微微弯下身体,并起双脚跳着跑。
摄像机里电不够啊,况且就算是要快摄完的话,他们围着迎春花跑一圈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并着双腿跳呢?
当我为那些孩子摄完像,并将录像带交给他们后,他们向我致了谢,一起向公园里别的地方走去。可是,这个时候,我却突然发现他们当中的一个女孩子,走路竟然一跛一跛的。她,是个残疾孩子。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原来刚才那些孩子之所以要并起双脚,围着迎春花跳着跑,是为了她,为了让她和他们一样,在这如画的春天里,留下一个完美的记忆。
那一刻,看着那些孩子离去的身影,我忽然感到:其实,这里早春里最美的景色并不是那些迎春花,而是这些灿烂纯真的孩子,他们就是这春天的心,就是那轮春天的太阳——明亮,温暖,向四周放射着光芒。
(选自2006年6月8日《广州日报》)
张晓风:春之怀古
春天必然曾经是这样的:从绿意内敛的山头,一把雪再也撑不住了,噗嗤的一声,将冷面笑成花面,一首澌澌然的歌便从云端唱到山麓,从山麓唱到低低的荒村,唱入篱落,唱入一只小鸭的黄蹼,唱入软溶溶的春泥--软如一床新翻的棉被的春泥。
那样娇,那样敏感,却又那样浑沌无涯。一声雷,可以无端地惹哭满天的云,一阵杜鹃啼,可以斗急了一城杜鹃花,一阵风起,每一棵柳都会吟出一则则白茫茫、虚飘飘说也说不清、听也听不清的飞絮,每一丝飞絮都是一株柳的分号。反正,春天就是这样不讲理,不逻辑,而仍可以好得让人心平气和的。
春天必然会是这样的:满塘叶黯花残的枯梗抵死苦守一截老根,北地里千宅万户的屋梁受尽风欺雪扰自温柔地抱着一团小小的空虚的燕巢。然后,忽然有一天,桃花把所有的山村水廓都攻陷了。柳树把皇室的御沟和民间的江头都控制住了--春天有如旌旗鲜明的王师,因为长期虔诚的企盼祝祷而美丽起来。
而关于春天的名字,必然曾经有这样的一段故事:在《诗经》之前,在《尚书》之前,在仓颉造字之前,一只小羊在啮草时猛然感到的多汁,一个孩子放风筝时猛然感觉到的飞腾,一双患风痛的腿在猛然间感到舒适,千千万万双素手在溪畔在江畔浣纱时所猛然感到的水的血脉……当他们惊讶地奔走互告的时候,他们决定将嘴噘成吹口哨的形状,用一种愉快的耳语的声音来为这季节命名--“春”。
鸟又可以开始丈量天空了。有的负责丈量天的蓝度,有的负责丈量天的透明度,有的负责用那双翼丈量天的高度和深度。而所有的鸟全不是好的数学家,他们吱吱喳喳地算了又算,核了又核,终于还是不敢宣布统计数字。
至于所有的花,已交给蝴蝶去数。所有的蕊,交给蜜蜂去编册。所有的树,交给风去纵宠。而风,交给檐前的老风铃去一一记忆、一一垂询。
春天必然曾经是这样,或者,在什么地方,它仍然是这样的吧?穿越烟囱与烟囱的黑森林,我想走访那踯躅在湮远年代中的春天。